跳到主要內容

白斐嵐評論-無獨有偶《紅舞鞋》

文/白斐嵐




如果有那一段童話情節最能讓人聯想到踢踏舞,那絕對是安徒生《紅舞鞋》中無法停止舞動的那雙腳。雖然不知道以當代偶戲為主的無獨有偶,究竟是先決定了和踢踏舞團音踏In Tap的合作才選定戲碼,還是為著故事情節才決定加入踢踏舞元素,但在偶戲、踢踏舞間,卻為原著故事帶來了一番全新的詮釋。


在安徒生的《紅舞鞋》中,失去雙親的女孩受到紅鞋的吸引,無法克制自己想要擁有那雙鞋的渴望,辜負了好心收容她的老婦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天人交戰中輸給了自己的慾望,穿著紅舞鞋做禮拜、出席喪禮、不顧虛榮重病的老婦人而偷跑去參加舞會。最後虛榮心成了詛咒,穿著紅舞鞋的雙腳再也無法停下舞動,直到遍體鱗傷,最後不得不砍斷雙腿以重獲自由。在當時歐洲社會基督教影響下,「紅舞鞋」是引誘人們偏離道德權威的罪惡之果、是不服管教的小孩所得到的教訓、是人類跟隨著自己慾望後反被其綑綁的不自由。在深陷慾望的懊悔後,被砍斷的雙腿,竟成了最終的救贖。


正如踢踏舞在二十世紀初逐漸風行,將舞蹈從芭蕾的權威中解放,其與爵士相呼應的自由節奏也讓音樂從學院正統得到自由──在無獨有偶的《紅舞鞋》中,小女孩所面對的「權威」同樣有了一番新解。權威不再是信仰上的道德依歸,而成了軍國主義般的強權壓制,奪去了小女孩的自由,而紅舞鞋成了腳鍊之外的唯一救贖。在女孩每一次的失落歌聲中,紅舞鞋若隱若現地呼喚著她,徘徊在夢境與現實壓迫中,直到女孩終於穿上了舞鞋,走進了那束縛不再的夢境,在肉身綑綁中得到靈魂的自由。


權威的壓迫與自由的渴望──這兩者之間的對立關係同樣也呈現在戲偶的選擇上。以面具示人的紅髮神秘客跳著詭譎的舞,踏在墜落的邊緣,成了魔法般的召喚;被鐵鍊腳鐐綑綁的女孩與猴子掙扎著、等著被解開枷鎖。這些可活動偶或是帶著面具的真人似乎都有著人性的溫度,傳達著觀眾所能理解的情緒。劇情中的士兵則成了被演員高舉的側面人像,有著一模一樣的平面輪廓,彷彿暗示著權力壓迫僅只是個集合體,個人形象既不存在也不重要。


在視覺畫面、舞蹈、戲偶之外,音樂成了最主要的說書人。或許是文字本身也帶有某種詮釋上的權威,演員因此在舞台上不發一語(除了以士兵身分哼唱軍歌般的旋律、或是女孩身分的幽微吟唱),反而由手風琴、吉他等簡單樂器搭配踢踏舞節奏,鋪陳故事的走向與場景的氛圍。無論是女孩與猴子輕快俏皮的互動、迷幻如夢境的紅髮神秘客之舞、或是女孩穿上紅鞋後的狂舞,每一個調性節奏的轉換,都帶著故事進入了下一個章節。


可惜的是,當這齣21世紀的《紅舞鞋》試圖以開放性的觀點翻轉權威時,音樂反而說得太多,在許多時候太過渲染了在視覺上顯得含蓄的情緒。聲音和舞蹈在本質上輕易地合作無間,卻反過頭來將劇情推著走,有時走得太快,更讓人覺得並未和畫面處在同一時空中,兀自說起了自己的故事,成了另一雙掙脫腳鐐的紅舞鞋。

小女孩最後還是沒有擺脫安徒生所賦予的宿命,沒能保住她的雙腿。戲偶被拆卸的兩條腿繼續舞動著,就像紅舞鞋的故事繼續被傳述著。這齣戲最打動我的時刻,其實是那躺著的戲偶忽然在操偶師手中活過來的瞬間、從此成了有生命的角色──曾是遙遠歐洲威嚇小孩要乖乖聽話的童話故事,也在這一刻與當今台灣的觀眾有了新的關聯。


原文轉載自:《表演藝術 PAR》2013年12月 或見 黑森林是不會把我吞沒的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洪通介紹-彩虹阿伯黃永阜

彩虹爺爺黃永阜還沒把台中干城六村畫成彩虹眷村的四十年前, 台南的鄉下南鯤鯓有一位洪通阿伯已經把他住的紅磚房內外畫得滿滿都是。 當時沒有人叫他「彩虹阿伯」,很多人都說他是「瘋子」。 彩虹爺爺畫的彩虹眷村 因為 1969 年,靠打零工為生的洪通已經五十歲了,卻突然跟太太說要畫畫,讓她去外面辛苦工作,自己關在昏暗的小房間裡做畫家的大頭夢。 也有人說,洪通從小是孤兒,又不識字,掃墓找不到父母的墳,就在路邊的空地擺起三牲祭拜,看起來神經兮兮。 還有,他畫裡的人物有七分像鬼,畫裡的字像是鬼畫符,比火星文還難懂。 他倒是很有自信,把自己的畫掛在廟前辦個展。 直到 1972 年,放在華航飛機上給外國人看的《漢聲雜誌英文版》報導了他的廟口個展, 於是大批媒體開始湧入窮鄉僻壤,瘋瘋癲癲的鄉下阿伯洪通成為媒體人物。 「瘋子」變成了「天才」,鄉下人很疑惑。 城裡人也很疑惑。 1976 年,洪通的個展從南鯤鯓的王爺廟搬進了台北美國新聞處,引爆十萬人潮,人潮裡不乏大人物,有的很讚賞洪通,有的很不屑。 蔣勳認為,洪通是鄉土奇人,但不是藝術天才,洪通的爆紅,「更應該算是商業文明的一種」。 李石樵等一些畫家覺得,洪通是對嚴肅藝術的侮辱。 漢寶德說,洪通把中國《山海經》的古老世界帶到我們面前。 洪通紅了,許多親戚朋友就來吃紅,明搶暗騙他的畫和錢。洪通很不快樂,把自己鎖回房間更深的黑暗裡。 1987 年,鄰居在房裡發現洪通的屍體,晚年他只靠喝蜜豆奶度日。 洪通的兒子洪世保說他父親的一生是:「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路邊無人問 」。 洪通彩繪的紅磚房,他過世沒多久就被拆了。 2010 年,彩虹眷村也差點被台中市區規劃剷平,臉書發起連署「讓彩虹爺爺畫下去」,台中市政府才把怪手縮回去。 我們來不及為洪通保留一個村落,所以我們決定展開《洪。通。計。畫》, 讓洪通在劇場裡畫下去。 洪通的畫,本圖片由雄獅美術提供。

方框外的無限—捷克紙偶劇場大師班

方框外的無限 — 捷克紙偶劇場大師班 文/魏于嘉 攝影/張瑞宗 以木條黏接成一座立體長方框架,約略兩個鞋盒疊起來的大小,每個學員最開始拿到的,就是這麼簡單的「劇場」地基。在 7 月 20 ~ 26 日短短七天內,學員們在這方框裡的小劇場,建構起常見的故事場景 — 森林、城市、室內,加上幾個童話的典型角色,如天真清純的少女、邪惡的侵略者、充滿智慧的老人等,從舞台設計到角色人物一手包辦,逐步完成專屬自己的紙偶劇場。最後一天在宜蘭傳藝園區曲藝館舉行的成果演出,學員們環抱紙偶劇場的滿足笑容寫著「我擁有了一座劇場!」 攝影/張瑞宗 童話是故事的原型 來自捷克的馬瑞克•薩科斯泰勒斯基 ( Marek Zákostelecký ) ,是此次紙偶劇場大師班的老師,主要從事舞台設計。翻譯于恩平表示,馬瑞克老師的童年時期,電視還不算普及,捷克的娛樂活動也不多,當時街上仍有紙偶劇場的巡迴演出,很多家庭也都有這麼一座小小的紙偶劇場,作為給孩子的禮物;除了是孩子的玩具外,也在以紙偶劇場搬演童話故事的親子活動中,傳遞教育意義與培養創造力。這次的工作坊便以人人熟悉的「童話」拉開序幕。馬瑞克老師請學員設計四個童話原型角色:無辜的年輕少女、無辜的年老婦女,加上一個青年英雄和一個邪惡的壞蛋。雖是四個很典型的角色,但每位學員創造出的角色形象各有不同,後來老師請學員們將這四個角色套入 《小紅帽》的故事;學員們隨即發現,即使是《小紅帽》這樣典型的故事套路,但角色的微妙不同,就能讓故事產生不一樣的風情,也讓學員對於建構自己獨一無二的紙偶劇場更具信心。 圖:學員們創造屬於自己的童話故事腳色 攝影/鄭嘉音 圖:學員分享自己設計的腳色  攝影/鄭嘉音 專屬自己的劇場 紙偶劇場大師班是無獨有偶歷來工作坊中,較偏向舞台設計的工作坊,篩選學員時以美術設計相關或教育背景優先,每個學員對著自己那座小小的紙偶劇場,皆有匠師級的創造力與專注力;而學員在為舞台描繪華麗細緻的背景時,老師也提醒:舞台上最重要的還是角色,記得別顧此失彼,讓劇場模糊焦點。擔任「小班長」的無獨有偶團員李書樵表示,馬瑞克老師的教導非常踏實有方法,使她能看見、理解劇場慢慢成形的過程,也能練習以導演的總體視角觀看自己的劇場。本身從事平面設計的張毓軒好玩的說,這幾天好像回到以前大學就讀動畫系...

記憶檔案1 ─ 明佳師父:「洪通的畫就像一個身體」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掀起素人藝術狂潮的畫家洪通, 至今還有多少人認識他、記得他? 「洪通記憶檔案」,將為你採訪各路人馬的洪通記憶和看法。 既然大家都好奇洪通到底通不通,第一發就為你訪問很通的明佳師父,看看他怎麼說洪通。 明佳師父 玉封哪聖宮住持 五十歲   我遇見洪通,是在南部的法會上。 唯一的印象是洪通這個人很老實,話不多,可能口才也不太好,是個很純樸的人。 我知道他有在畫畫,可是廟裡同樣在畫這種靈性繪畫的人還不少,所以也沒覺得他比較特別。 而且我那時候年輕氣盛,不懂得謙虛,錯過很多跟高人請教的機會,真的很可惜。 我看不懂洪通的畫,可是我看得出來,洪通應該就是我們所說的「靈媒」,也就是乩童啦! 一般來說,靈媒都是目不識丁的人,他們在被附身的狀態下畫出他們看到的東西, 但是自己不做解釋,由旁邊的「筆生」,也就是祭司,來說明畫中的意義。 洪通也不識字,他通靈了,就一直畫一直畫。 可是洪通不是廟裡的人,他旁邊沒有筆生幫他解釋, 他自己又沒有留下文字,所以我們知道他有一些訊息想要傳達,只是現代人看不懂了。 比方說,像我們通靈的人,看一個人的身體就可以看到很多訊息, 然後經過嚴格的訓練,我們就懂得如何翻譯這些訊息, 知道說,喔!這代表喉嚨不好;喔!這代表胃腸有毛病。 洪通的畫就像一個身體,只是我們不知道如何翻譯這些訊息。 洪通家鄉的南鯤鯓王爺廟也很有名,以前那裏都會舉辦大型的乩童科舉考試。 考試很嚴格喔!要考七七四十九天,而且可能一個都考不上。 本來,道教就是很豐富的文化,並不容易學會。 但它有它的邏輯,一點也不玄, 它都流傳幾千年了, 玄的是現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