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裕惠
無獨有偶劇團《最美的時刻》
台北國家劇院實驗劇場10月15日
原著作者明夏.科內留斯以一位毫無道德感的代筆作家為主角,鋪陳了一連串他與傳記主、妻子、情人和自我之間的對話與經歷。《最》劇編導的確也為這個題材,找到了一個「自殘、自虐」最好的姿態與形式;表演厚實的質感、能量的飽滿與俐落的角色切換,所謂的「偶」便也成為能量切換時最貼切的象徵。
在這齣製作裡,偶劇導演鄭嘉音呈現了一種與過往作品截然不同的偶劇風格。近乎潔癖式/實驗室般的舞台與視覺設計,搭配環繞三面的觀眾席,主宰全劇的「敘事者意識」被高高舉起、強烈凸顯。我們不斷浸淫在各種視覺刺激裡;諸如劇本台詞的挑釁與大膽、偶件使用的粗暴與直接(像是將角色海芙塑造為嘴巴是陰部的女體)、工作職場中O號與1號的競爭和控訴,以及大量的A片以馬賽克式的圖框密集投影在天幕之上等等,開頭一段自閉廁所、自比蟑螂與坐困馬桶的談話,隨即演變成九十分鐘「雲霄飛車」般的感官之旅。演員魏雋展的表演能量相當驚人,從頭至尾幾乎都能傳達近似的強度;即使是處理這麼裸露、或說艱澀的小說題材,整齣戲的劇場呈現效果,應該也成功說服了觀眾。
小說原著中有這麼一句所謂六○年代批評學者的一段話:「為什麼上帝創造了『得來速』購物?答案:因為這是人生的學校,以便向我們展示一切超過人身高的東西,而這世界涉及什麼事情呢:血、乳房和野獸。」這句話凸顯了批判性的態度,與被批判的事物,然而,對其他對於這個世界有不同體驗的人來講,這句話還有許多來不及說滿的縫隙。《最》劇以其近乎自戀怪僻的風格,試圖完成形而上的自我毀滅──或說達成最美的時刻,對我而言,小說閱讀的文化文本(context)與劇場呈現的指涉,仍然有些許差別。
舉例來說,對於沒有閱讀原著的觀眾而言,可能無法解讀整牆A片播放的意義與必要性──那與原著作者明夏曾經必須從事工作內容相關;安迪.沃荷的角色,也必須與作者自嘲代筆作家這個角色,相互映照才能讓人眼睛一亮。因此,該劇的題旨內涵其實相當封閉、隱諱,不用功的觀眾便可能辜負了創作者改編小說的這番「冒險」。
倘使如此,充其量,那不過是看了一個男體擺了個好看姿勢而被娛樂了而已。
明夏與作家紀蔚然對談時也曾說:「你越想往下挖,但得到的卻是最表層。」推敲語句,應也與代筆作家的經驗和觀察有關,更慘烈一點,也很可能是批評自己內省、存在的虛無和無力。演員的表演能量固然展現了強烈震撼的戲劇效果,然而,倒也讓敘事者的層次顯得過於接近,看似後設的處理,又困在試圖虛擬敘事的劇場效果中(每次燈暗與生硬的轉場便會讓我開始疏離)。我在想,倘若作者意欲凸顯的「最美的時刻」無法突破第四面牆的藩籬,而讀者反倒能從文字的閱讀去碰觸意象的危險,那麼,劇場呈現的努力,不是更加尷尬、荒謬嗎?
可能是因為這樣,才會讓本劇的偶(件),處於「被強暴」的情境中。因為快速的節奏,讓偶的表演無法精緻、細膩;試圖模擬角色情感,似乎也容易流於象徵。不過,緩慢、柔情的敘述態度,應該也不是編導的偏愛。表演的質量,早已決定了主角(敘事者)的性格;那是演員魏雋展的?還是角色的?我很難二分──不然,作為一齣行為藝術表演呢?!
我不知道我在「齷齪黑暗」的時刻裡,劃掉了我幾根寶貴的火柴。如果此時此刻,我是扮演那許願的「賣火柴熟女」,我劃掉的這根會是:希望我們都能更相信劇場,而非相信那人性本惡的自我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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