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陳韋綸
破報582期
「在巴黎鐵塔上從早待到晚,往下看,突然想到小說(《最美的時刻》)的墜落......墜落變成一個象徵,不是真實的人跳樓,所以避重就輕。一個摩天大樓象徵一個現代人:快、密集、高,符合經濟效益,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比高。高是死亡象徵,像是站在那裡把另外一個自己推下去,活著的他是某一個價值觀。」演員魏雋展倨坐牆角,談起於某次巴黎旅行中,對於《最美的時刻》一個頓時理解;總是平凡如城市聲音與風景,人或物,讓他遁入沉思。幾個比手畫腳,不是張牙舞爪時刻提醒這是劇場身體的那種,卻彷彿攫去舞台中心,讓人摒氣凝視。《最美的時刻》導演Baboo廖俊逞說:「他與觀眾中間有一條線。」
從被壓迫者劇場的波瓦到魏雋展:站在旁邊看自己
輔大英文系及北藝大劇場藝術所畢業,三缺一劇團現任團長,魏雋展前後接受兒童劇場、默劇與季‧拉馮斯(Guy Lafrance)的小丑工作坊訓練;論表演觀點,他卻先談波瓦(Augusto Boal)被壓迫者劇場與啟發深刻。於巴西人民反抗軍獨裁政權之際流亡巴黎12年,波瓦秉持被壓迫者劇場作為「革命預演」的能動意志;觀演者(spect-actor)搬演現實生活受迫場景,介入於認同角色之上,並將個別情境作複數化的普遍性強調,對角色做有距離與多視角的觀察。「觀看自己的能力:同時做、同時觀看,與自己對話─這個空間對我來說,就是劇場。」早期演繹,逕自回顧,以為尚從私人經驗出發,就是演憤怒但未消化,作悲傷但未出走的階段。「但拉出距離,就變成一個角色...一直拉出來看很重要,看背後的共通性。」
靜默半晌,端詳著排練場地面,魏雋展以一種分析旁人的口吻說:「之前,表演者單純要釋放,釋放讓他舒服。表演一開始是本能,理由是後來去找的。」
導演Baboo一旁回憶兩年前首次看見魏雋展於《巷子裡的女人》演出,笑言看戲常常睡著的他認為,魏雋展的表演具備說服力,「我會跟著當下他的動作和故事走。」隨即發了簡訊、並在一次劇後慶功宴中約定合作。《給普拉斯》做為Baboo零六年《百年孤寂》近期劇場路線的確認,歸回「一個導演、一個演員」純粹狀態,周曼農、徐堰玲及他是三方拉鋸,相互挑戰。相較於《給普拉斯》因應詩化與迂迴文本的導演手法,「《最美的時刻》是借力使力。雋展本來會什麼就讓他發揮什麼。」他說:「他很純粹。導演對演員若缺乏安全感,會添加很多『人工化學物』,音樂、影像、燈光。這次把手法與形式拿掉,劇場元素降至最低。」Baboo形容魏雋展作為乾淨的演員,清晰的表演特質展現於排練時與觀眾的互動。「他表演有演唱會質感;是會直接與觀眾說話的。」他並表示,「當然,這與演員對於劇場想像有關。」
偷藏意見的表演者
以明夏‧科內留斯(Michael Cornelius)小說《最美的時刻》為本;代筆作家第一人稱敘事表面直截,卻於故事進程佈下謊言詭棋,不斷碰觸的核心誠如明夏自答:人所能擁有一切是虛無。文本改編交付魏雋展,自力操作並與偶對戲,是角色與重自我的對詰。面對兩年間第四齣獨角戲,魏雋展晃著頭否認,「風格是旁人在看,自己想的不是風格。」另一方面,若說表演至今尋求什麼,或許是施力點:「當我處理每個角色,我是找他/她的樣貌、說話方式與我或其他人生活狀態關係是什麼。」回應對於劇場的想像,魏雋展表示自己是需要偷藏意見的人,「沒有意見表演是不成立。演員怎麼看角色、與價值觀溝通等等,演員不是傳聲筒,不可能只演別人;而是操作『自己』作為『演員』身分。」因此,魏雋展對每個角色做價值判斷,自己進行辯證。「這是重要,觀眾會看到你下這步棋,然後反應;然後你再下一步棋。」魏雋展說,任何人的樣貌都是一種價值觀,且絕對都在你旁邊,找到了,「才會有對話。」他說。
無怪Baboo開玩笑地自譬有如「每日來看排的觀眾;偶爾給意見嘍。」
一切都在狀態內
談起自亞維儂OFF戲劇節返台,魏雋展最在乎是演員的身體狀態。「出去後就發現,那不是天份,是紀律;演員狀態那麼好!」另一方面,接連一個月每日兩檔戲的演出,由咖啡吐司蔬菜幾杯幾片多少份量,到什麼時候暖身、排練等等,即便回來,魏雋展仍然維持早晨陳氏太極拳、哈達瑜珈兼發聲練習,晚間排練結束後重量訓練等;這是28歲的魏雋展,30大關前的自我要求─「一切都在狀態內」。講瑜珈與太極拳,只見他擣蒜般地點頭:「非常有幫助!」太極是鬆,瑜珈是伸展,成坐姿的魏雋展比畫起拳擊架式,「劇場表演需要柔軟。譬如打人不是真的用拳擊打人,而是表演打人。」或是放鬆,在舞臺上呼吸;「舞台上如果沒有放鬆與呼吸,觀眾不會有呼吸。」他說。
訪談間魏雋展兩三個思索的頓點,未有緊繃至窒息的稀薄氛圍,而是期待他下一秒舉手投足,讓你的注目完全拱手、聚焦。Baboo推敲演員特質,或許來自他曾經接受默劇與小丑訓練,呼、息之間對於劇場環境的感知,微秒間反應的身體,接著掌握全場。魏雋展談起第三次與無獨有偶劇團合作經驗,理解偶有生命,呼吸與吐氣,擺腿與對話的細微,「觀眾才會很順地看下去。」而這般順暢的感覺,是幾個於自家國宅樓下太極的夜晚,行走與吃飯間,仍舊持續觀察的表演反芻。談起劇場頻繁告一段落後,背起行囊拔掉腕表的旅行,無目的地的行走,「當大家驚訝的表情減少時,你就知道快到了。」恰巧成為訪問後,對於魏雋展表演的一個註腳。
看完戲後, 我們噤聲許久,
回覆刪除過了二個被戲干擾的夜後,
才比較知道心裡真切的感受:
"魏老師很厲害,
演員大於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