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善祿 2007年10月8日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2007秋季公演《心理醫生愛上我》
時間:2007年10月7日,週日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對佛洛伊德稍有認識的話,大概都知道朵拉(Dora)是他在歇斯底里研究中很重要的個案,他在1905年正式將該案例的病史出版,書名取為《一個歇斯底里案例分析的片斷》(Fragment of an Analysis of a Case of Hysteria),後來的讀者幾乎都是透過佛洛伊德的書寫而認識了朵拉,甚至應該說是透過他對於朵拉的夢境與身心症狀的精讀與凝視,而想像地進入了朵拉的私生活、情慾世界與潛意識當中。佛洛伊德透過「陽性書寫」,以「主動的男性窺視主體」(active male specular subject)的身分對「被動的女性被窺視客體」(passive female specular object)進行兩個夢(火災、陌生城鎮─信─車站─墓地)的解析與詮釋。
經過了七十年左右,法國當代極為重要的女性學者作家艾倫‧西蘇(Hélène Cixous),於1976年以佛洛伊德所記錄的案例為基礎素材,創作了劇本《朵拉的肖像》(Portrait of Dora),在劇中,朵拉的戲份與佛洛伊德等量齊觀,不只直接在舞台上展示了朵拉的身體─在場(body-presence),也讓朵拉自己開口說話,而不再是透過佛洛伊德的書寫與轉述,僅是一種依附性的存在,Cixous的朵拉以主體能動的姿態,進行自我的身體書寫,從被精讀與被凝視的客體與病體,轉化為與佛洛伊德互有對話、對壘,甚至是鬥智與勾惑的主體與女體,在權力話語和身體政治的翻轉上,開創出「陰性書寫」的逆寫策略。
再經過三十年左右,這齣戲首次在台以中文(主要)、法文(少量)演出,並且結合了無獨有偶工作室最擅長的人、偶同台,創造出多層次的戲劇效果。
朵拉,在本劇中已被改名為「朵朵」,她主要糾結在幾組三角關係裡:【1】她對父親的迷戀,使得她對母親保持抗拒與作對的心態;【2】她對父親好友K先生的接近與挑逗,使得她也必須對抗K太太;【3】她對K太太的羨慕與妒忌,進而模仿她,但卻又發現父親和K太太有曖昧關係。她便經常夾纏於戀父情結與對K太太的同性戀情結之間,再加上八歲時目賭父親性交的「原初場景」(primal scene),以及十四歲時K先生在湖畔向她求婚,這些複雜交錯、或模糊或清晰的經驗與意識,積藏在她的記憶與潛意識之中,導致她在十八歲那年,有次在與父親談話之後,便併發了歇斯底里,往後便不定期地出現「呼吸困難、神經質咳嗽、失聲和可能的偏頭痛、合併憂鬱、歇斯底里式的失去社交能力,以及可能不全然為真的厭世」等身心症狀,於是開始接受了佛洛伊德為期三個月的精神分析治療,最後是她決定停止治療的,這也使得佛洛伊德感到錯愕與挫折。在劇終,她甚至主導了一切,並戳破佛洛伊德的假道學面具,指稱他已對她產生了情愫。
歇斯底里的治療方法有很多,「談話治療」(talking cure)是其中之一,醫病雙方在約定的時段裡頭,在不公開的談話室裡,醫生提問與引導,病人回答與描述,病人經常會被醫生要求重述夢境、兒時經驗、內心感覺等,其談話本身就有高度
的戲劇對話特性。在劇中,我們看到傅醫生(周力德飾)和朵朵(姚坤君飾)之間的對話,有時像是各懷鬼胎,兩人都知道在這一連串的談話治療過程裡,雙方的目的為何,有時看起來也像是偵訊,傅醫生不斷地旁敲側擊,朵朵不斷地訴說,但有時也會閃躲話題,待訴說到經驗或意識的痛點時,舉止反應便會較為激烈。戲本身就是由幾次不同的談話療程所接續起來的,談話中所提及的其他幾位關鍵性人物(何先生、何太太、父親白先生等)便以偶或場外音來表現;而幾處情緒的轉折,便由視障音樂家周煜開現場演奏手風琴來襯托。可能是對朵拉和演員姚坤君都有些了解,所以總覺得近四十歲的身體來詮釋十八歲少女的身體,有點怪怪的,看不太到「呼吸困難、神經質咳嗽、失聲和可能的偏頭痛、合併憂鬱、歇斯底里式的失去社交能力,以及可能不全然為真的厭世」的任何一樣症狀,再加上其近似娃娃裝的造型,感覺就是不太搭調。
另外,那一排拉門,不但是演員重要的上下場出入口,也使得這戲看起來已將場景從維也納移到了日本(日本的精神分析醫學也是極為發達的,像曾經來台的河合隼雄就是其中的翹楚之一),那些拉門不斷地開開合合,演員與操偶人也不斷地從不同的位置進出,快速地切換,的確考驗著演員們的記性與反應。這樣的處理,或許可以理解為朵朵記憶的不斷閃迴,這其實也是一般人的記憶模式,總是感覺與畫面的片片斷斷,必須得加上語言的黏補與描述,才能夠重塑記憶現場。拒絕回診與續診的朵拉,之後也結婚生子,其歇斯底里也不藥而癒,徒留下佛洛伊德片斷的案例分析,即使如此,都還是能夠看出佛洛伊德的陽性書寫意圖無處不在,因為「朵拉」其實是他妹妹的女僕之名,他仍藉此非常間接的取名策略,來鞏固其醫病間的權力位階。「朵拉」的原名其實是依達‧鮑爾(Ida Bauer)。
我覺得無獨有偶工作室引進搬演這齣當代經典劇作是值得的,在我看的這一場,發現了幾位英美文學界的臉孔,透過這樣的演出,讓不同領域的觀眾進到劇場裡頭來,促進彼此的一些互動,本是美事一樁,也讓年輕的劇場觀眾開開眼界,進而親炙大師(包括佛洛伊德與艾倫‧西蘇)的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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