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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異境的冷酷寓言—無獨有偶十五週年紀念製作《怪奇馬戲班》

 文/詹傑


藍白色的塑膠帆布,隨意搭蓋在矗立木條上,台上三三兩兩、或坐或臥的伶人演員,意興闌珊地置身在一地廢棄物中,靜靜等待戲碼開演。待燈光暗去,演員旋即換上服裝,在晦暗不明的幽光中,你彷彿看到他們套換上動物軀體,變形似地,身體腫脹、彎曲、蜷縮,恍若攝影藝術家吳天章的陰翳美學真實再現,引領觀眾就此踏入一個人畜曖昧難辨的異境世界。

成團邁入堂堂第十五個年頭,無獨有偶推出年度大戲《怪奇馬戲班》,以破敗的台灣野台戲風格,搭配前衛物件劇場,娓娓講述一則末日時刻的殘酷寓言,不僅由藝術總監鄭嘉音擔綱偶戲導演、長年合作夥伴梁夢涵專責戲偶設計,更找來了一群能歌善舞的好演員,在兩位新銳導演王宏元、黃丞渝,以及近年活躍於電影圈的音樂創作者王希文,通力合作下,打造出這個荒誕又戲謔的狂想故事。

怪奇馬戲班,真實世界的隱晦縮影

在主人已然逃離的馬戲班後台,遭離棄的動物們究竟懷揣何種心思,靜靜等待那位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摯愛?《怪奇馬戲班》別開生面地,將動物賦予人的七情六慾,讓牠們在窄仄空間內,飢餓、害怕、憤怒、恐懼,甚至不斷重溫與主人所共有的美好回憶,相互攻訐、忌妒、心事重重,卻又動彈不得。面對外頭惘惘然的巨大災害威脅,牠們游移在人獸之間,喧騰狂歡,繼而一點點地偏斜、崩壞,最終彼此吞噬,回歸牠們最初且尚存的獸性,令人想起日本攝影師太田康介,在福島核災過後的荒涼街上,用鏡頭速寫那群倉皇四顧的家畜,沉默闃黑大眼,飽含無法說出的話語。

《怪奇馬戲班》的故事徐徐開展,始終圍繞”主人會不會回來”這一大哉問,讓被留下的動物們都感到焦躁不已。牠們想嘗試脫逃,卻被豢養得失去方向和勇氣,只能繼續無助等待,直到死亡造訪。身兼編導二職的王宏元,將脫胎自「小‧情歌劇」系列的故事加以延伸轉化,塑造出拼命安撫大家的狗經理、默默勞動的檢場羊駝、鎮日抱怨的過氣歌姬蟒蛇、樂天撒嬌的小丑胖豬、毫無主見的學舌鳥、暴躁易怒的老虎等角色。當牠們各自鮮明的性格和行止,隨著故事展延,鬧成一團時,卻令觀眾心裡浮現出異樣熟悉感,彷彿在劇場之外的現實世界,抑或隔海遙望的香港街頭,皆可悄然捕捉。

故事裡另一條精彩支線,細密而銳利地敘說著寵物小皮,如何在與飼主互動中,建構起自己小小認知。喜愛放肆奔跑的牠,對於飼主一邊痛責打罵,一邊卻同時說著我愛你感到無比疑惑。小皮小小的腦袋單純想著,原來愛是這麼一件疼痛又可怕的事情。這條支線宛如暗暗發光的星子,讓穿行在怪奇馬戲班裡的觀眾,細細咀嚼依賴與馴服彼此錯縱複雜的辯證關係,從而望見更加深邃的主題核心。

從廢棄垃圾,拼裝尋得戲偶創意

《怪奇馬戲班》那股詭譎怪誕的氛圍營造,很大一部分得力於演員前往淨灘和收刮而來的廢棄物。當台上羅列著故障電風扇、壞掉檯燈、消了氣的海灘球、破洞羽球拍、凹損鍋子,甚至詼諧幽默地被小丑豬拿來當作化妝箱使用的爛飯鍋(牠還拿烤肉夾夾睫毛),這些被生活淘汰掉的尋常物件,在時間裡沖刷出頹然色澤,勾勒出這齣的有力基調,更進一步成為演員過渡到動物身分的戲偶裝置。

在創作團隊的靈感激盪下,所有動物的象徵指涉,被凝縮到一兩項代表物件,例如學舌鳥以擴音器的變形偽裝,達到形神相似的效果;駭人的老虎則在演員手肘關節安裝利齒,同時展現力量與肌肉;一群趁夜襲來的老鼠,竟也只是手電筒照射一團不斷抖動的毛線海綿。諸如此類層出不窮的創意,一方面成為觀眾時時留意解讀的驚喜,另一方面卻也成為演員的個人考驗。

扮演歌姬蟒蛇的音樂劇演員羅香菱,天生好歌喉,一開口便驚豔全場,然而身上那條類似洗衣機排水管喬裝而成的蟒蛇,卻意外讓她吃足了苦頭,不但要克服天生對蛇的駭人恐懼,更要努力讓身上的塑膠管”栩栩如蛇”,一度讓她萌生放棄想法。幸而偶戲導演嘉音適時介入,提醒香菱別去試圖表現蛇的樣態,更應當像是用身體和情人親密嬉戲,越過理性思考,才能用感覺為蛇找到最佳定位。扮演小丑豬的演員張棉棉,同樣面臨身體樣態的巨幅改變,屁股頂著碩大豬鼻子,得像蹺蹺板般運用下半身,才能演繹出小豬活潑好動的一面。


宜蘭教育場示範演出,征服國中孩子

駐館走到計畫第三年,無獨有偶不斷為宜蘭孩子們帶來了大開眼界的各色偶戲。《怪奇馬戲班》的教育場與試演會,招來了三星、礁溪、員山等不同國中的學生,亦有許多在地鄉親共襄盛舉。在演出後的互動分享會上,導演王宏元cue了幾個學生上台實際操演戲偶。經由演員幫助,那團原本不起眼的老鼠毛球,在同學手中竟忽然像是有了生命,可以追趕跑跳,甚至鑽到紙盒裡,引起大家一陣驚呼。這個從無到有、曇花乍現的想像世界,在深秋十月底將蒞臨台北國家實驗劇場,期待有更多觀眾一同前來,在黑暗中屏息以待《怪奇馬戲班》熱鬧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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