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輝
原文刊載2002.12.16民生報A6文化新聞
無獨有偶劇團《我是另一個你自己》
2002年12月14日
皇冠小劇場
開場時,一道光暈斜射,黑色略高起的舞台靜矗著大偶的頭顱。黑衣偶師慢慢解下矇在頭顱眼部的長布條,一雙大眼睜開,睫毛閃動,眼球緩慢而靈活地左顧右盼,然後眼皮闔起;接著,頭殼推開,小偶人的小手伸出,費力地從頭殼裡爬出、爬下,一步一步拖著皮箱走出舞台......。
彷彿是布赫茲《靈魂的出口》典雅畫風的插畫繪本動了起來,在黑色的小舞台上打開扉頁,隨著二到四位偶師合作無間的巧手操弄下,使得原本沒有表情變化的戲偶賦予了靈魂,輕輕碰觸了日常生活感知世界之外的神秘經驗,於是超現實的夢境在幽靜中張開白色的翅膀,飛向觀眾。
在台灣,偶戲的演出一向是兒童劇場的專利,大大小小的兒童劇團經常都會選擇運用各式媒材製作的戲偶企圖展現創意。但是操偶技術的粗糙與想像力的缺乏是普遍存在的問題,在偶的造型與情節的發展上,亦難以擺脫庸俗化的嫌疑,以致於許多兒童劇場中的偶戲,呈現了「兒戲」的低能。《我》劇的演出,顯然擺脫了一般淺陋偶戲的窠臼,在「非兒童節目」之「現代戲劇」的訴求中,其表現有著相當迷人的詩意而令人驚艷,特別是陳揚新世紀風格音樂的舖陳下,即使全場演出並無語言,亦顯得靈光乍現而寓意無窮。在結構上,以「出走」、「籠中」、「花園」、「婚禮」、「搖籃」和「天使」等六段標題形成一個整體。表面上看來,各段似乎沒有必然的結構關係,但利用相同的偶分別在彷彿獨立的不同段落中穿插出現,卻建立了角色的生命,勾動著觀眾的聯想,將整個演出串連成一個前後呼應的想像情境,表現了夢和寓言。
例如,前述從頭顱裡爬出、拖著沉重行李箱的男人,攀爬在繩索上、剝去外衣竟蛻變成猴子;身體造型如鳥籠、蹓著白鳥的女人,最後白鳥終於如心般狂野,掙脫羈絆的繩子撲翅而去;走在似繩索又如鐵軌上、雙眼空茫的落寞女人,甜蜜婚禮後與新郎纏綿在紅心軟墊上,剎那間回首已是骷髏;打開的皮箱裡飛出了一雙白羽;掙脫樊籠的白鳥將落花銜給輪椅上的人;搖籃裡的嬰兒其實是個怪物,吞噬了哼著搖籃曲的女人;瘋狂在海中尋找溺斃孩子的女人,與長出翅膀的孩子從海裡凌波飛起,隨後併肩搖曳在鐵軌上......這些無言的視覺律動,其畫面中透露出來的詩意,讓觀眾沉浸在自由的想像中,清晰地探索了神秘世界的內在。語言在此顯得多餘,無言反而更具魅力,而偶師嚴肅但專注的神情並無礙於戲偶細膩情感的表達。偶師、戲偶與觀眾,三者分別檢視著恐懼殘酷和驚喜溫馨,幽默而不取寵,溫暖而不濫情,反而透露出旁觀的意涵,具有浪漫與超現實的恬靜憂傷與人情豁達。
其實,偶的運用在成人觀眾為主的現代劇場中並非首創,偶的創意也不僅限於童趣的表達而已,許多荒謬與超現實的情境在偶戲的表現中具備了更寬廣的詮釋潛力。因此,倘若不耽溺於曖昧意象的渲染,更深沉於生命真實的洞見,我們便可期待「無獨有偶」在現代劇場表現形式中開疆闢土的可能性,其專業而細膩的操偶技巧,創意豐富的造型風格,以及詩意情境傳達的溝通能力,當可為已趨乏味的現代劇場帶來嶄新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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