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PAR表演藝術202期10月號-本身 變身 隱身的獨腳戲旅程



文字 朱安如
+轉刊自PAR表演藝術202期10月號

早上,魏雋展在家整理由排練發展素材轉化而成的劇本段落;下午,他和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導演鄭嘉音排練偶戲;晚上則與導演BABOO一起工作,串連、整合《最美的時刻》──連續兩週,每一天,他以規律但不失彈性的生活節奏做為演員的自我要求──而這緣於兩週前,他才剛以「比從前更嚴格的規律性」,完成在亞維儂藝術節,同時軋演無獨有偶的《我是另一個你自己》與動見體劇團的《戰》──每天表演兩齣截然不同的戲,在23天內,連演46場的大挑戰。

「每天上場前,我對自己說:要當那個『上場就把場子拿下來的演員』。」──這名七年級最受矚目的新生代劇場演員,奠基於和紙風車劇團、小丑默劇團、同黨劇團,導演林奕華、符宏征、馬照琪都合作過的豐富表演經歷外;也與理念相同的夥伴們共組「三缺一劇團」,「用自己的觀點」發表「這世界不只是這樣而已」的創作,同時兼顧劇團風格與收支營運等層面。而近年他讓人印象深刻的好評演出──《巷子裡的女人》、《漢字寓言:未來系青年觀點報告》的《罰》──則都是自生活出發,深入挖掘、轉化個人經驗的獨角戲,透過他編、導、演兼善的過人才華與個人魅力,進一步擴展成為對社會的觀察與辯證。


第一齣獨角戲,起因於就讀台北藝術大學期間,表演組研究生在著手進行畢業製作前,必先完成一齣「單人表演」的課業要求。魏雋展充分享受校內毋須顧慮票房壓力的自由空間,偷偷給自己功課:放膽去做「如何變身」,練習以不同形式敘事,然後串連而成。他說:「現在回頭看,當時很青澀,很多想法沒想透;但有那樣的機會去試,很珍貴,才能開始感覺。第一個solo,這樣的空間很重要。」

做完第一次solo覺得「太過癮」的他,延伸校內演出內容與長度,於校外發表成為《巷子裡的女人》;而後因緣際會,本著「想和不同導演合作」的心情,「誤打誤撞」,連續接下其它獨角戲。

「一直做solo絕對是不小心的。每次演完,都覺得太累了,不要再做了!」語畢大笑之後,魏雋展沉默了一下,說:「與其說是對某種特定表現方式有興趣,還不如說是『對自己很感興趣』。因為自己有東西想表達,常常覺得:為什麼我長成這樣?陳腔濫調一點的說法是,因為自己有一些痛苦,有時候會想:為什麼我要這樣感覺痛苦?接觸較具批判性的理論之後,就會思考更多,然後開始想要表達更多──觀眾看到,也會這樣感覺嗎?你怎麼看我這個樣子?又怎麼看你自己?──我想要溝通,不一定有明確解答,但過程會出現一種衝動,讓人感覺比較像活著,而非彼此漠不關心。

每次solo其實都在解決某個議題,每齣戲都如此,只是有些戲不一定來得及吸收;但solo必須消化到一個程度,給到百分之一百二,才有辦法站在觀眾面前演出。」「獨角戲」之於魏雋展,正如同「默劇」或「偶戲」,是為了溝通而尋求的表達方法;他好奇自己可以擁有多少種表達方法,也從不自我設限。工作獨角戲的過程,他很重視如何找到編導架構,發揮自己在該階段「身上會的東西」,一次、兩次……「透過solo,也越來越了解自己」。


準備工作《巷子裡的女人》前,魏雋展前往香港和導演林奕華合作《包法利夫人》,正巧碰上詹瑞文的獨角戲演出,受到不少啟發。林奕華的導演手法,也影響他突破當時的表演觀,養成在獨角戲中尋找批判性空間的習慣,看見不同段落空間底下的潛台詞。

提及近年大量與不同導演的合作經驗,魏雋展表示,表演底子非常紮實的Jayanta(江譚佳彥),是這兩年令他感受強烈的有趣導演,合作經驗徹底是場「表演的洗禮」:「Jayanta的肢體柔軟如水,那種質感……我本來以為我有,碰到他才知道,我根本沒有。因為長期學習默劇,進行角色切換時我習慣cut in或cut out,但他以更古老、更原始的邏輯,用身體做到fade in 或fade out的效果。比如說,『士兵』後退、退、退,非常緩慢地轉身……然後,『老虎』出現──像是從一個空間滑進另一空間,中間是滑翔的過程,本身就有一種力量。」

如火如荼排練中的《最美的時刻》也是獨角戲,但不同於以往編、導、演全靠自己,在兩名視覺化高手的注視下,魏雋展感受到「最輕鬆的時刻」。導演BABOO對於舞台氛圍、流動的敏感,讓他獲得解構文本的新視角外;近年持續合作的偶戲導演鄭嘉音,也帶領他再次思考研究所指導教授林于竝曾經提點的表演概念「本身──變身──隱身」:「從最表面的字義來說,『本身』是『我』,『變身』可能是『我演馬』,而我對『隱身』第一時間的聯想,就是『操偶』。操偶最理想的狀態,是內在經歷的當下,同時在旁邊觀看,其中存在一個空間──那空間非常有趣,而又需要練習──像是你如何保持適當的距離觀看角色,進而選擇某個時機身處其中。演員和角色間距離的變化,讓觀眾可以產生不同的閱讀空間;比如嘲諷、刻版的東西,常和角色的距離有關,因為遠,代表你比它高,所以能夠把它看得扁平──經由這種過程,觀眾自然得到兩個不同的詮釋角度。」

在《漢字寓言》的節目冊裡,魏雋展提到:「真正讓我開啟劇場之門的是,當我開始問自己,『這樣的扮演為的是什麼?』從此處開始,我才進入了劇場。」在劇場裡,不斷要求自己主動適應、快速吸收的他,也讓人對這趟以身體經驗「本身──變身──隱身」的旅程前景,更加期待。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洪通介紹-彩虹阿伯黃永阜

彩虹爺爺黃永阜還沒把台中干城六村畫成彩虹眷村的四十年前, 台南的鄉下南鯤鯓有一位洪通阿伯已經把他住的紅磚房內外畫得滿滿都是。 當時沒有人叫他「彩虹阿伯」,很多人都說他是「瘋子」。 彩虹爺爺畫的彩虹眷村 因為 1969 年,靠打零工為生的洪通已經五十歲了,卻突然跟太太說要畫畫,讓她去外面辛苦工作,自己關在昏暗的小房間裡做畫家的大頭夢。 也有人說,洪通從小是孤兒,又不識字,掃墓找不到父母的墳,就在路邊的空地擺起三牲祭拜,看起來神經兮兮。 還有,他畫裡的人物有七分像鬼,畫裡的字像是鬼畫符,比火星文還難懂。 他倒是很有自信,把自己的畫掛在廟前辦個展。 直到 1972 年,放在華航飛機上給外國人看的《漢聲雜誌英文版》報導了他的廟口個展, 於是大批媒體開始湧入窮鄉僻壤,瘋瘋癲癲的鄉下阿伯洪通成為媒體人物。 「瘋子」變成了「天才」,鄉下人很疑惑。 城裡人也很疑惑。 1976 年,洪通的個展從南鯤鯓的王爺廟搬進了台北美國新聞處,引爆十萬人潮,人潮裡不乏大人物,有的很讚賞洪通,有的很不屑。 蔣勳認為,洪通是鄉土奇人,但不是藝術天才,洪通的爆紅,「更應該算是商業文明的一種」。 李石樵等一些畫家覺得,洪通是對嚴肅藝術的侮辱。 漢寶德說,洪通把中國《山海經》的古老世界帶到我們面前。 洪通紅了,許多親戚朋友就來吃紅,明搶暗騙他的畫和錢。洪通很不快樂,把自己鎖回房間更深的黑暗裡。 1987 年,鄰居在房裡發現洪通的屍體,晚年他只靠喝蜜豆奶度日。 洪通的兒子洪世保說他父親的一生是:「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路邊無人問 」。 洪通彩繪的紅磚房,他過世沒多久就被拆了。 2010 年,彩虹眷村也差點被台中市區規劃剷平,臉書發起連署「讓彩虹爺爺畫下去」,台中市政府才把怪手縮回去。 我們來不及為洪通保留一個村落,所以我們決定展開《洪。通。計。畫》, 讓洪通在劇場裡畫下去。 洪通的畫,本圖片由雄獅美術提供。

記憶檔案5-洪鑾聲:「洪通的故事太多,但是說起來又不像故事」

透過南鯤鯓文史解說員李惠敏的熱心幫忙,我們難得見到了洪通的堂弟洪鑾聲老先生。洪老先生與洪通是知交,聽他回憶洪通說過的話,似乎可以聽得到洪通說話的音調,看見洪通說話的表情。彷彿三四十年並未過去,一切歷歷在目。 洪鑾聲  前台南縣北門鄉鄉長  九 十 歲 說到洪通這個人,他的故事太多,但是說起來又不像故事。 當年我們一起做宗族的功德法會,我們稱之為「放赦儀式」,除了超渡祖先,也超渡鄰近的孤魂野鬼; 法會上掛著很多道教的圖像,譬如說一些上刀山下油鍋的地獄圖,洪通看了就說要跟我借回家畫, 結果畫出來跟道教的那些圖完全不同款,他說:「畫同款有什麼意思!」 他的畫裡有神有鬼,也有他的生活,我在想,就是這些道教的圖啟動他畫畫。 他這個人講話也很有意思。 當時《藝術家》雜誌的何政廣先生幫他在台北美國文化中心辦畫展,那可是美國人的屬地喔! 畫展開幕當天,沒有人敢幫洪通的畫標價,最後只好我去標, 我大概一幅標個幾千塊,在當時的畫價來說已經很高了。 忽然,洪通把我拉到旁邊,說這些圖不能賣。 我說為什麼不能賣,圖就是畫來賣的啊? 他居然回說:「如果圖賣出去了,我變做不會畫畫了怎麼辦?」 還有一次,我問他,你畫裡面寫那些字是在寫什麼? 他就一付很得意的樣子回我說,我幹嘛告訴你? 我說,其實你自己也看不懂你在寫什麼對不對? 他就說:「什麼我看不懂!這古人說一字是值千金,不然你一字一千塊給我,我就告訴你。」 唉!要說故事,其實也沒什麼故事,要說沒故事,他的故事又很多。 他這個人,做畫一定是在晚上,畫整晚沒在睡的啦!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神明的力量在支持他畫圖。 漢寶德說他是「化外的靈手」,我覺得是非常漂亮的描述,因為他畫的就不是人畫的東西啊! 而且他還會起乩。乩童是有他的一套基本教練的,他不懂,就黑白操, 打得全身都是大洞小孔,一個禮拜也好不了。 還有,他會用性器官畫圖,是真正的喔! 有一天他來找我抬槓,因為我做過道士,他覺得我很行,我算是他崇拜的對象,他的知音。 我跟他說有一個畫家很出名,你可能不知道喔,叫畢卡索, 還有一個大書法家叫張旭,寫字寫到抓狂,就拿長頭髮沾墨汁揮毫。 他聽了很不屑地說,那有什麼稀奇? 隔天他抱著整捲棉紙的

方框外的無限—捷克紙偶劇場大師班

方框外的無限 — 捷克紙偶劇場大師班 文/魏于嘉 攝影/張瑞宗 以木條黏接成一座立體長方框架,約略兩個鞋盒疊起來的大小,每個學員最開始拿到的,就是這麼簡單的「劇場」地基。在 7 月 20 ~ 26 日短短七天內,學員們在這方框裡的小劇場,建構起常見的故事場景 — 森林、城市、室內,加上幾個童話的典型角色,如天真清純的少女、邪惡的侵略者、充滿智慧的老人等,從舞台設計到角色人物一手包辦,逐步完成專屬自己的紙偶劇場。最後一天在宜蘭傳藝園區曲藝館舉行的成果演出,學員們環抱紙偶劇場的滿足笑容寫著「我擁有了一座劇場!」 攝影/張瑞宗 童話是故事的原型 來自捷克的馬瑞克•薩科斯泰勒斯基 ( Marek Zákostelecký ) ,是此次紙偶劇場大師班的老師,主要從事舞台設計。翻譯于恩平表示,馬瑞克老師的童年時期,電視還不算普及,捷克的娛樂活動也不多,當時街上仍有紙偶劇場的巡迴演出,很多家庭也都有這麼一座小小的紙偶劇場,作為給孩子的禮物;除了是孩子的玩具外,也在以紙偶劇場搬演童話故事的親子活動中,傳遞教育意義與培養創造力。這次的工作坊便以人人熟悉的「童話」拉開序幕。馬瑞克老師請學員設計四個童話原型角色:無辜的年輕少女、無辜的年老婦女,加上一個青年英雄和一個邪惡的壞蛋。雖是四個很典型的角色,但每位學員創造出的角色形象各有不同,後來老師請學員們將這四個角色套入 《小紅帽》的故事;學員們隨即發現,即使是《小紅帽》這樣典型的故事套路,但角色的微妙不同,就能讓故事產生不一樣的風情,也讓學員對於建構自己獨一無二的紙偶劇場更具信心。 圖:學員們創造屬於自己的童話故事腳色 攝影/鄭嘉音 圖:學員分享自己設計的腳色  攝影/鄭嘉音 專屬自己的劇場 紙偶劇場大師班是無獨有偶歷來工作坊中,較偏向舞台設計的工作坊,篩選學員時以美術設計相關或教育背景優先,每個學員對著自己那座小小的紙偶劇場,皆有匠師級的創造力與專注力;而學員在為舞台描繪華麗細緻的背景時,老師也提醒:舞台上最重要的還是角色,記得別顧此失彼,讓劇場模糊焦點。擔任「小班長」的無獨有偶團員李書樵表示,馬瑞克老師的教導非常踏實有方法,使她能看見、理解劇場慢慢成形的過程,也能練習以導演的總體視角觀看自己的劇場。本身從事平面設計的張毓軒好玩的說,這幾天好像回到以前大學就讀動畫系